众所周知,非河南人几乎都会遇上众口一词讨伐河南人的场子,我从来不附和,随着年岁的增长,遇上这样的场子我便开始举特例予以反驳,缘由皆因我的血脉里也流着河南人的血,我奶奶就是河南人。我奶奶被我们村的人包括我的母亲喊了一辈子的“侉子”,她囊括了非河南人指责河南人的所有缺点,且具有自己的特色缺点,这些缺点是我童年和少年的不堪之重,可见这些缺点在她年轻力壮时多么的折磨家人。我奶奶一辈子可用两个字概括:宋氏。完了,真完了?完了,这就是她人生的硬盘和软盘的所有贮存,但她就是我大的娘,我的奶奶。
我奶奶只有姓,其他一切空白。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给农民办身份证,我奶奶的所有信息被原生产队的记工员恩赐。我奶奶名字的来源我万般确信是这个记工员刚吃过芹菜,稍发挥人民群众的聪明才智,赐名“勤菜”(但也许这是写芹菜时写的别字),出生年月也进行了恩赐,我记得赐的生年是1918年,即民国七年。至此我奶奶有了姓名和出生年月。
我奶奶是怎么来到我爷爷家的(作为晚辈是不能这么问祖先的,但这确实是个问题),我爷爷的外号叫“杨穷”,可见在那个时候,我爷爷是不可能娶媳妇的。按我对我爷爷的印象,他似乎连那种环境生存的最低资本都没有,他几乎没力气,活在农村,再没有脑子也不能没有力气。那么我奶奶就是逃荒而来,在我爷爷的家落了脚。
我爷爷和我奶奶生育了很多子女,据说有长到十多岁还殇了的,只活下了我父亲和他的妹妹和弟弟。我奶奶有我父亲时发生了一件在当地老人中至今还流传的著名事件:我奶奶的老家人找来了,是个军官吧,因为据说他手下还带着兵,他要带着我奶奶回老家,就要弄死我奶奶生的儿女。情况万分危急,据说要铡(一个大人况是军人弄死一个孩子不费吹灰之力,这个铡估计有后人诬蔑之意),我父亲的邻居,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拉起我父亲就跑,我父亲躲过了一劫。按我母亲的说法是,我奶奶将煤油倒在糊汤里毒(读nao,二声)死我的父亲和他的兄弟姐妹们。至此,我奶奶恶人的名声在高渠定型。我来北京之前,即2012年后半年我在家闲居时,那个救过我父亲的被村人呼为白(读pan,本地话白读pei,二声,可能是转音)哥,我父母一直呼为哥哥的老人和我聊了起来,他现在老朽到身子靠拐棍支着才能站住,他高声告诉我:“我不拉你大那一把,就没有你们这家人。”我父亲听着不吭声。但让我悲催的是,这个老人又提醒我,他不拉我一把,也就没我。小时野蛮成长时我被人忽悠到涝池(收集雨水用于洗衣和牲畜饮用的池塘)深水处,正往胃里猛灌泥水时,被这个老人一把拉了上来。
我奶奶好踅摸生产队或人家的东西。我奶奶好踅摸,但她不断咒骂任何她能叫上名字或能对上号的人都是贼。在生产队时,她领着我去沟里拾御麦(古语词,玉米),趁人不注意,她把别人剥的御麦装起来背着就跑,把我仍在原地。等人来问我时,我奶奶跑得不见了踪影。我奶奶被告到了生产队,按惯例是要开会批判的,如是惯偷,“公家就会绑了去”。我叔父从学校回来了,提了一大笼(有提梁的细灌木编制的敞口容器)御麦大哭着去找生产队长。我不知我年轻火爆脾气的父亲怎么办了,反正那几天我奶奶我很少见。我上学了,我上小学高年级了,我的野蛮成长似乎受到规制。但我奶奶再也回不到所谓的伟大转折时期,她一直停留在生产队时期,她努力积肥,好挣工分。我早上上学时,我就碰见过几次我奶奶在人家厕所用笼捡拾屎,她在偷屎。后来,我远离了这个村子,但我奶奶好踅摸的毛病依旧会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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