谨以此书献给自谋职业的大学生
父亲也在等待着，拿到文凭快一个月了，他也觉得很漫长。他希望儿子能给他带回一个好消息，他希望乡上的什么人来找他的儿子，他希望有什么信一类的东西，可这一切似乎现在变得渺渺茫茫。他觉得不能等了，再等下去很可能是鸡飞蛋打，他在家里辛苦、节俭、借贷,求人不说，儿子念了快二十年的书不能瞎在肚子里！当农民，要知识干什么？早要是那样，他孙子都抱上了。父亲拿定了主意，去找地区捉事的表姐夫，再说，表姐夫的娃们不记得他的功德，他的表姐夫……最起码表姐记得。他下定决心，决心去登这个处长的门。不登他们的门是因为他认为表姐夫现在不需要他帮什么忙，但这回，这个忙他一定要帮。他觉得，起根发苗，都是农民，农民的后代和农民应该有共同的话语。
7月17日一早，父亲扛着镢头，拿着一个袋子出去了。到吃早饭时，父亲扛了满满一袋子洋芋回来了。吃饭时，父亲笑着对王林说：“拿上你的文凭，咱们今天走和安，能搬动你的姑父，工作没问题，他可是当过两县县委书记的。”母亲端着饭碗，愣了一会，问道：“他的儿女都闲着，能把咱们林儿怎样？”父亲停下吃饭，郑重其事地说：“那不一样，他的儿女都不是念书的料，咱们林儿可有大学文凭。这年头，你见过哪个大学生种地？都是吃公家饭的。”母亲不吭声了。临走时，母亲将洋芋进行了挑拣，清洗，又将窗台上晒的几个老南瓜也塞进了大帆布包里。
坐了一路的车，到的时候已是下午了，父亲凭着别人的述说，在王林带领下，终于赶天黑摸到了要找的处长家。进了一个独院，父亲指着一个头发雪白的妇女说：“林儿，叫你姑。”王林笑了一下，表姑很热情地把王林父子让进屋内。那个处长姑父正拿着遥控器在调台，瞅了一眼王林的父亲，笑了一下，说道：“坐。”便又眼瞅着省电视台的新闻。王林和父亲坐着，表姑把带的东西安顿好了，出来问道：“你们吃饭了吗？”王林想说吃过了，父亲却说：“没来过，找了一下午，还没吃呢。”姑父说道：“还有面条，菜还有，下点面吃吧。”表姑便忙去了。姑父看完了新闻，稍微休息了一下，面对着王林的父亲说：“这好几年都没回去了，庄稼收成怎么样？”“庄稼一直好着哩，化肥、籽种，都好。可就是种地不来钱，日子还是紧巴巴的。”姑父问道：“亩产怎样？”父亲说道：“小麦基本稳定在800斤，玉米用了地膜覆盖技术，能达到二千斤。”姑父高兴起来，说道：“这说明党的富民政策还是很好，农村变化还是很大。”父亲说道：“好是好，可是日子还是紧的，种粮就没钱，种油料，能换钱的庄稼，又没粮吃。”姑父脸色严肃起来，说道：“我一直强调，农民要脑子活，要跟上这个现在强调的什么这个市场经济。市场经济就让人赚钱，你还是经济头脑有问题，得好好检讨。”父亲默然了，他本有一肚子的话，但中心意思就是希望这个表姐夫能给他的儿子安排个工作。可这个表姐夫却利用这么紧要的时刻做起了农村调查工作，还不忘时时刻刻教训农民，仿佛农民就该祖祖辈辈种田似的。谈话中断了，王林稳稳当当地坐着，他在扫视着处长的家是个什么样子。客厅简单但日常用具不缺，显得简朴。王林在心里打起鼓，他觉得这不是他听大学同学说的那种给人办事的领导的家。父亲还是忍不住了，说道：“姐夫，你看，这林儿学也上完了，工作还没着落，咋办？”姑父抬眼瞅了一会王林，这时才像一个王林的长辈说开话了，“他表叔，我的几个儿女现在都在家，二儿子现在在晋州的一个公司给人种草坪，还不是像农民一样。现在这个情况，我实在，确实也不好说话，好多职工的子女都闲着，确实不好说话。再说，国家录用干部，得有指标，还得经过人事局、组织部，这些也不是一个人说了算。”王林的父亲急了，“林儿有大学文凭，只要不种地，干啥都成。”姑父示意把文凭给他看看。姑父戴上眼镜，细细地看着。
第二天早上，姑父没有上班，在家里磨蹭到九点，对王林说：“走，到地区人才交流中心去看看。”王林尾随着姑父，走了不多的路，进了一个宾馆。上到二楼，姑父便朝着一个开门的房间直接走了进去。里面坐的像是负责人的一看，赶忙迎了出来，双手拉住姑父的手，说道：“刘书记，您怎么……欢迎您来。”说着就往他坐的座位上让。姑父稍微一看里面的布置格局，坐在了长沙发中间，那人又是敬烟，又是泡茶，顺手也给王林泡了一杯。王林挨着姑父坐下了。那个负责人显得很局促，坐也不是，说话又找不到话题。姑父问道：“这是咱们地区人才交流中心，归人事处管？”那人连连说着“是”。姑父停了一下，问道：“县上不呆了，调这儿了？”那人笑着说：“是，是。县上也好着哩，自从刘书记您走了，我还是想着到这儿来，毕竟离您更近了。”姑父说道：“奶粉厂效益怎么样？掺得淀粉太多了，有个30%就可以了。现在我的小外孙吃着，质量不如以前了。”那人笑着，说道：“刘书记，一样的掏钱，下次我回家，顺手着哩，我给您带两箱。”姑夫坐了一会，便起身，走到门外，姑父转身对那个负责人说道：“这是我亲戚的个娃娃，看着给安排一下。”那个负责人脸上一下显出很为难的神情。姑父显出极虚伪又很到位的不虞之色，说道：“这个娃娃，大学才毕业，不管什么事，先给安排，随后再说嘛。”那个负责人赶快进了办公室，一会儿又出来了，说道：“有个公司要人，不过是私营的，专门搞商贸。刘书记，您看怎样？”姑父的脸一下舒展开来，说道：“先安排进去。”那个负责人进去打完电话，拿出一份推荐函，姑父接住了。那个人详细说了怎么找那家公司。送到宾馆门外，姑父走远了，那个负责人问王林：“刘书记跟你什么关系？”“是我姑父。”王林觉得这个人问得也太多了。那个负责人说：“你先在那干着，一有好单位，我就通知你。”王林说道：“谢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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