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庆黄金周时,央视新闻联播安排了一档“谁不说俺家乡好”的栏目,遗憾的是每到此刻我都是去翻看娱乐节目和少儿节目,我就不知别人是怎么夸家乡夸家乡人的,我也说说家乡,说说发生在我的家乡高渠的两起命案。这两起命案都发生在惯习表述的前三十年和后三十年的末尾,性质大都一样,就是“欺人,但不可欺人太甚”,“是可忍孰不可忍。忍无可忍无须再忍”。也就是说,似乎从道理上来讲,好像没有什么大不了的,但却真真切切的发生了命案。
第一起命案发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。那个被活活打死的老头我是有记忆的,记得我们大队正在打机井,运来了打井的三角支架,那个老头专门赶来参观,他红光满面,穿着的确良短袖,是一个当时农村人不得不尊敬的人,他对井架的笨重构件只有赞叹,连说大开眼界。回家,按我的记忆,回家对他来说,一场杀机正在等待着他。他一进家门,就被他的邻居即他的侄媳伙同两兄弟堵在了家里,也许是讨要说法,按我对当时的人的理解,如果当时这个老头说两句可以不含道歉的软话,就不会撕打乃至发生命案,问题是双方都为了自己活着的“气”,结果是老头被打死。我们队在沟这边,我就站在沟边的人群里看老头家,老头家的窑顶上也站满了人。人们对起因总结大致有两点,一是老头当队长惹下了侄媳,这个侄媳正好是个刺头,我就记得她大女儿和我在一年级念过书,这个女人就因为女儿拿不住铅笔而让女儿退学,据说是老头不当队长了她便伙同兄弟“算账”;二是据说这个女人的公公有“响元”(银元),个中有财产纠纷。可以看得出,当时的人,不管怎么好斗,即使是人命关天的事,都是容易判断对错的事,就是各打五十大板也绝非糊涂账。似乎可以说“欺人,但不可欺人太甚”,也就是说它是一个是非分明的事件,对当事人来说判断起来也不会含糊,但它发生了,发生的是命案。
新千年前后,这个女人回来了,她的家就在公路边,她还留着齐腰的大辫子,变成了中年妇人,但站在路边,还可从她身上读出“欺人,但不可欺人太甚”的硬气。蹊跷的是,她回家不几年,她男人可能是病死了还是其他原因,反正是死了。
第二起命案发生在盛世中,我只是听闻。大致是,我们邻组的壮汉,在媳妇待在娘家一再不归时,也可能做了满足要求,一再请求求情的情况下,“是可忍孰不可忍。忍无可忍无须再忍”,将丈母娘打死,可能还打伤了媳妇和岳父。这是后三十年我们村最平常的家庭纠纷和矛盾,难言对错,难分是非,似乎一切只是对不断高企的欲望的达致,但终于走到了忍无可忍无须再忍,发生了命案。这起命案起因平常但结果惨烈,可我们村并未有什么改变,据说现在娶媳妇的彩礼已达致180000元人民币,这180000元人民币还不是全部。
从我的人生旅程来说,最先是对人的死亡的疑问,现在越来越是疑问。譬如说是雨后清晨老人串门跌入了沟渠,但作为证据的拐棍跌落的划痕,现在想来是人为后来划上去的,因为一个条形物撞击泥土时,既有点的撞击,亦有条形物的擦痕,老人被从沟渠里抬上来时眼如铜铃,急于言说而说不出的神态还如在我眼前。譬如,有老人亡故,“通传”(迷信说法是鬼魂附体,来向活人诉说)说他被人毒死了,等等。上世纪是中年人的暴亡,近年却是年轻人的轻生,有吊死的,有喝药毒死的,还有跳崖的。
我有时想,也许人都健忘,都只会说自己听来的美,家乡美,家乡的人美,扪心自问,我们真的这样想吗?对于家乡记住痛苦可能比到处宣扬美好更重要,因为这样才会有真正的改变,难道不是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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